邶～

竹园（11）

      许诩不傻，相反他很聪明，等他渐渐平静下来后，不舍地退出了安明玕怀抱，眼巴巴道：“等小诩跪省完，老师可以抱小诩回房吗？”

　　“可以。”

　　“可以帮小诩上药吗？”

　　“可以。”

　　许诩开心地笑了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，明亮地没有一丝阴霾。

　　安明玕抿了抿唇，从自省室拿来跪垫后，就转身离开了，只是在关门的时候，还是回头再看了许诩一眼。

　　他既然给了许诩自行决定的权利，便不再拘泥于反省的方式，他需要的是许诩真能静下心来，好好叩问内心。

　　罚得如此之重的情况下，保持跪姿就已经十分耗费心力，更不论凝神思考。可许诩既然选择了跪省，那便表明他可以做到，即使他不赞同，也不会再多说什么。

　　安明玕坐在沙发上告诉自己，没什么可担心的，可他一想到许诩跪得摇摇晃晃的样子，还是忍不住担忧，他时不时抬头望一眼悬挂着的钟，提前十分钟站在了门外，掐着时间点，推门进去。

　　许诩身上冷汗铺了一层又一层，意识已经有些溃散，直到安明玕走到身边叫他的名字，他才反应过来时间到了。

　　“老师。”许诩强撑着眼皮叫了安明玕一声，抬起手臂想让安明玕抱他，却发现他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　　安明玕看着许诩虚弱至极的模样，皱了皱眉，俯身抱起许诩，小心避开了他的伤处。

　　本来一言不发的人，走到门口时，突然问道：“难受吗？”

　　许诩手虚搭在安明玕脖子上，听到安明玕问话，强打起精神道：“难受，但是这是小诩该受的，不能老师心疼就得寸进尺。”

　　“小诩……小诩……这次真认识到问题了……老师……老师……小诩……谢谢您……”许诩说着说着，两眼一翻，坠入了黑暗。

　　等他再次醒来，是被痛醒的。

　　安明玕在帮他换药，哪怕动作已经很小心，但因为实在是伤得太严重，一阵风吹过都能引起他一阵战栗，在安明玕处理到囤峰处时，许诩忍不住揪住床单，发出一声痛呼。

　　安明玕看了许诩一眼：“忍着点，马上就好了。”

　　安明玕加快了上药的速度，许诩疼得满头大汗，嘴里一直叫着痛痛痛，看安明玕没有让他安静点，索性扯开嗓子大叫。

　　安明玕几次被许诩突然提高的音量惊得药罐子差点都摔下去。

　　好不容易上完药，松了一口气，准备缠上纱布的时候，就听见许诩带着哭腔说：“老师，太痛了，可不可以给小诩吹一吹。”

　　安明玕拧着眉看着许诩忍无可忍，本想说别闹了，可视线落在许诩过了一晚上依旧肿得骇人的臀部，默了默，又把话咽了下去，俯身轻轻吹了起来。

　　“好受些了吗？”

　　许诩没有回答。

　　安明玕扭头一看，就撞进许诩无声落泪的眼中。

　　“小诩?!”

　　许诩回过神，忙抹了一把泪道：“以前磕磕碰碰到了，我妈妈就是这样吹着伤口说不痛不痛。”

　　安明玕抿了抿唇，不知道该说什么，最后伸手揉了揉许诩的头。

　　许诩笑道：“我小时候可不让人省心了。我爸长期不在家，我就特别粘我妈。一次下课放学，是外公来接我，说我妈有事去了外省，接我去他家住几天。我住了一周之后，我妈妈还不回来，我就不干了，撒泼打滚，不吃饭不上学，逼我外公给我妈打电话叫她回来。我妈反复跟我说，她一周之后肯定回来。我不信，然后故意把自己整到高烧，看不见她人，我就不吃药，不打针。”

　　许诩眼中闪烁着泪光：“然后我就如愿看见她出现在我面前。后面才知道，那个项目格外重要，是她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。可她最后却因为我中途退出了。她的领导认为她重心放在家庭上，有一必定有二，不再适合承担重大项目。从此边缘化，事业止步不前。”

　　“我很长一段时间梦里都是她决绝离去的背影。哪怕我爸跟我说，是他们不合适，我还是觉得要是我能懂事一些，听话一些，他们也不至于婚姻破裂。”

　　“老师。我……我……”小诩含着泪，笑了一下，“我就是害怕，我就是太害怕了。我不敢问您什么时候回来，我甚至连去问延知哥都不敢。我明明知道，您不会觉得我烦，觉得我不懂事，可我就是不敢。面对我爸的时候，我就更害怕了。”

　　“他……他……从来没有给过我一个好脸色，从来都是很嫌弃的样子……”泪滑落脸颊，“我逃避他，不敢面对，我知道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，懦弱极了，可是我真的害怕，害怕到站在他面前都需要巨大的勇气。”

　　“我也想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，不隐藏自己的感受。可是你们一生气，我什么也说不出口。您罚我膝行……罚我跪罍罍撅……罚我就像罚一个木头人一样……我心里难受极了，可我觉得只要能让您满意一点点，哪怕只是一点点，这些难受都不算什么。”

　　许诩忍不住把脸埋进枕头里，呜呜哭了起来。

　　“老师……老师……我受不了那种一个人的死寂……如果你们都不要我了怎么办……”

　　安明玕望着许诩沉默着，即使许诩哭得伤心，也没有再安抚他。

　　直到许诩自己收了声才道：“许诩，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。不要让过往的阴影永远束缚你。你一个人赤条条来，也必将一个人赤条条去，没有任何人可以永远在你身边，能不抛弃你的只有你自己。”

　　“你为了他人，忽略自己，迟早有承受不下去的一天。如今，你和老师关系如此僵化便是最好的证明。”

　　“人都会害怕恐惧，都会伤心委屈，这不是难以启齿的事，关键是你有没有战胜的勇气，有没有淡然的胸怀。”

　　“有些事，老师觉得理所应当，没什么大不了的，可对你来说却并非如此。如果你还想要一个父亲，就不要躲避，去好好沟通。”

　　“可是……可是……沟通不了怎么办?”许诩垂着眼眸道。

　　“老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。”

　　“就是!”许诩瞪圆了眼睛，满满的委屈，“我话说不了两句，他就要打我，之前我还尝试给他写过信，他看都不看一眼，直接撕了扔垃圾桶里。”

　　安明玕揉了许诩头一把：“老师什么样的性格你还不了解吗？注意时机场合，注意方式方法。”

　　许诩扁了扁嘴，眼眶又红了起来：“反正他再不讲理，他也没有错，都是我的问题!全都是我的错!”

　　安明玕无奈了：“你想听我说什么?想让我告诉你老师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?只有当事人才有资格评价对错，哪怕老师确实做得不对，这话也只能你跟老师说，因为老师的行为伤害的是你，我只能提建议。”

　　“那老师您多提提建议!”许诩的眼睛一亮，“建议他来找我谈，他骂完打完我什么事也没有，我弱小的心灵受到了严重伤害!凭什么是我主动!”

　　安明玕睨了许诩一眼，不再搭理他，给他缠好纱布，说了一句：“你自己想清楚。”就抬腿离开了。

　　许诩望着安明玕的背影，咬了咬唇，纠结起了他今年要不要回家过年的问题。